监狱风云

之前一个朋友挺严肃地问我为什么喜欢香港电影，我说：“好看”。然后她就笑了，认为我敷衍地抖了个机灵。“好看”对于很多对电影有着不同于常人的热爱的影迷来说，也许显得轻薄，或者娱乐化，也体现不出影迷的审美修养。但就我自己来说，随着观影广度的增加，越来越觉得电影不该分什么商业片、艺术片（那是电影产业人员的事儿），作为观众其实把好看和不好看作为标准，就够了，只不过不同的电影样式有不同的好看法儿，况且“好看”实际上是一个极高的标准。

那么香港电影又是如何做到“好看”的，林岭东的“风云三部曲”是一个很好的例证，《监狱风云》又是三部曲中最遵循类型框架也就是最通俗的一部。林岭东电影的好看，依赖于环境的高效构建、人物的迅速丰满，以及人格异变、挣扎所形成张力的描画。

《监狱风云》的开场是一个定格长焦镜头，画面上方横过一条遮挡物处于虚焦状态，看不清是什么，随着远处囚车入画和尖锐的配乐镜头开始运动，逐渐向后拉开，焦距变化，监狱外围的铁丝圈变得清晰，这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定场，传达给观众一种失去自由的心理暗示。

紧接着新犯人开始入监程序，进一步铺展环境，同时开始塑造人物。狱警喝令犯人蹲下，粗暴且随意地用脚踢着犯人规划空间，随后我们看到了主角阿耀（梁家辉），非常工整的穿戴，戴着眼镜，一副文弱拘谨的体态样貌，最关键的是他的一边镜片是破裂的，通过这个形象的设计就准确地暗示出了阿正并非为非作歹之徒甚至算不上“江湖儿女”，信息量的传达没有依靠任何动作或者语言，而仅仅通过一个形象。

随后犯人被集中在一起脱衣服接受检查，阿正看到旁边人背上大片纹身时的表情再次印证着他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这个过程中导演接着展示了女狱警与一旁男狱警的调笑，羞辱感被轻盈地书写出来，阿耀登记时被女狱警问询信息，一个构图将画面分隔成两份，左侧前景是阿耀仅剩内裤的身体，女狱警处于右侧景深，从个体的视角表现在这里尊严被剥夺的现实境况。当被问及是否遭到殴打时阿耀当即否认，而我们清晰的可以看到他身体上的淤伤，这个时候阿耀的性格和监狱的氛围都已经彻底的烙入了观众的意识。随后阿耀被冠以一串“终身的号码”，开始了他的服刑生活。

到这里影片算上片头才进行了不到五分钟，而高效的叙事已经让观众获得了巨大信息量并且融入了环境，可以说非常“好看”了。

接着观众跟随阿耀继续体验监狱的令人感到极度紧张的秩序以及帮派文化和监狱长官趾高气扬下的等级观念，铺展现实环境以外的隐性环境（风气）。另一个主角阿正（周润发）的出场终于打破了持续令人窒息的空间压力，他跛着脚，唱着吊儿郎当市井气十足的歌，来到监狱的医院，这个地方开始充满的轻松和戏谑的氛围。

在《监狱风云》里，林岭东充分的利用了周润发身体的可塑性和他的“明星性格”，他身体的舒展和阿耀身体的僵直形成对照，多种动作细节甚至调动着画面的张力和节奏，除了出场时夸张但富有韵律的上楼步态，我们还能看到他用拐杖逗弄狱友、若无其事地四处张望、开饭时趴在载物架上滑动、大便时把脚抬到隔栏上、新年夜叼着烟头跳舞，以及各种阴阳怪气的说话嗓音，这些表演不仅仅在于凸显阿正顽皮、混不吝的性格，更重要的是以此为起点开始勾勒他的一条“身体弧光”，即从完全舒展而逐渐僵硬的过程。

林岭东的电影关乎人在现实中的生存，他电影中的世界是不分黑白的，社会即丛林，潜规则即规则，罪恶就暴露在阳光下，像《学校风云》的开场，刺眼烈日下的人群反而透射出一种巨大的压力和逼戾感，接着就是光天化日下横行的黑社会渗透进学校。《监狱风云》的第一镜：明亮开阔的海港被黑色框出片名，本片也在勾画被普遍接纳的社会规则，即帮派文化和共同体法则，在这两个原则下，暴力是可以无限蔓延的。

阿耀和阿正的友谊确立（医院）之后接广场上一场戏，阿正被围坐在广场中心戴着眼罩拉二胡（依然是长焦），响起了主题曲《友谊之光》，镜头后拉，犯人各行其是，环境一片和谐，逐渐出现铁丝网初步扭曲了这种和谐。切换多个视角之后，突如其来的暴力彻底打破了和谐（“友谊之光”被切断），展开了一场惨烈的帮派斗争，刻画了几个帮派头目的同时通过狱警镇压暴动的场面确认了真正的权力关系，也为主线情节的发展做了铺垫。

而共同体法则的基本要求是行动立场的一致，因此这种裹挟性使得阿正这样想安分守己度过刑期和大咪这种对决策并不积极热心的人都要被动加入集体绝食，表面一致的集体内部并不稳定，这就是本片情节的戏剧张力所在，一次行动的意念只是由一小部分人煽动所致，多数人都心存顾忌，既不能冒头，又绝对不能站到集体的反面，杀手雄要锁潮州佬时犯人开始集体倒饭，阿正也以行动表明态度，而杀手雄撤回指令时阿正阻止了正要倒饭的阿耀，大咪也阻止了旁边正要倒饭的兄弟，这种需在集体中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描绘在本片中十分生动，监狱作为社会缩影亦透射出一种普遍集体心态的写照。

共同体的底线是不做二五仔（告密者、叛徒），这种价值似乎是被作者认可的，两次告密行为都出自反派大咪（何家驹），另一反派典狱长杀手雄（张耀扬）也正是利用这种原则来瓦解共同体，实行管制。一个密闭空间成为了核心的戏剧概念。林岭东对犯人绝食行为的展现就像在论述一次社会运动的瓦解过程，在密闭空间（办公室、厕所）中，统治者胁迫叛徒与其达成共识，再将不义之名转嫁给一个替罪羊，从而将矛盾转移到共同体内部，化解官民对抗。

阿耀和阿正分别成为了两次核心事件中的牺牲品，在第一次斗殴事件中，阿正帮作为弱者和新人的阿耀出头，不惜在监狱领导面前戳穿杀手雄，两人的彻底的针锋相对使得此次矛盾告一段落，这也暗示了第二个大情节板块的结果：成为替罪羊的唯一出路就是反抗统治者，否则不可能继续安然地在集体中生存下去。

两次核心事件中，阿正的肢体形态都经过了“松弛——僵硬”的演变，最后的高潮中，所有人均失去理智，不顾一切的厮打缠斗。被愤怒点燃的阿正爬上高低床，踏过一排床板踹向杀手雄，升格镜头突显了他此时身体的沉重和困兽一般的特质，包括瞪圆的双眼、撕扯般的狂笑，与他先前眯起眼的从容反差强烈，最终以阿正咬掉杀手雄的耳朵（并和着血水一同喷出）作为高潮的结束，这种将癫狂推向顶端的情绪描写和不加遮掩的身体剥削（忍字当头的老油条到暴力被全面激活的困兽）是香港电影中独树一帜的类型风格。

在这些看似娱乐至死的香港类型电影中，同样暗含着作者的价值观，对社会的看法，对人性的体察。林岭东的风云三部曲无一不在表现这种社会秩序和普遍道德的崩坏，《监狱风云》中唯一一场监狱以外的戏（犯人在野外劳动不算）就是交代阿耀因黑社会欺辱而误杀的前情，在林岭东看来高强里外的世界是没有实质差别的，弱肉强食是唯一的生存法则，但林岭东并不消极，他的电影里总还有一点良知和带着悲怆的愤怒，《龙虎风云》里黑帮火并时的一点真情义，《学校风云》里和黑社会拼命的文弱老师，《监狱风云》中深谙苟且哲学并自比“马骝”却最终忍无可忍将饭扣到张耀扬脸上的阿正......

香港电影的魅力，就在于纯熟的技艺包装下，我们能时刻被牵动着情绪，看到人性的真实，没有矫揉造作，也从不哗众取宠，这就是好看的电影。

1987年，新藝城公司出品的電影《龍虎風雲》大獲全勝。導演林嶺東揚眉吐氣，老闆麥嘉欣喜若狂，而周潤發和李修賢也因為這部電影，分別獲得了最佳男主角大獎。後來在媒體採訪時，林嶺東說因為我喜歡，公司才拍這部電影。麥嘉對我很好，就像對弟弟一樣，他對哪一個人都沒有這麼好。

事實上他說這話一點都不假，因為在龍虎風雲之後，林嶺東就收到了自己哥哥送來的監獄題材劇本。面對走後門的質疑，林嶺東只說了一句話：「就算不懂編劇電影，一看劇本也知道這故事精彩絕倫」，于是老闆麥嘉二話不說就讓林嶺東放手去幹，這就是在1987年，上映的電影《監獄風雲》。

在主角陣容上，林嶺東原本打算繼續沿用周潤發和李修賢這個雙雄陣容。可惜李修賢當時正在創辦萬能影業，勾勒自己的警匪宏圖，他對演電影實在分身乏術。于是就婉言拒絕了林嶺東，在這樣的情況下，周潤發推薦了自己的學弟梁家輝。

梁家輝曾經一度靠擺地攤為生，後來在周潤發和新藝城的斡旋下，最終對梁家輝實施解封，梁家輝也走出困境。跟學長周潤發聯合出演了《監獄風雲》。在配角上，林嶺東的要求是有黑道經驗最好，沒有黑道經驗最好是長得更像個壞人。

于是有過黑道經驗的吳志雄，第一個被選中。他曾經是黑幫大佬，巔峰時手下足足2000個小弟。尤其是他那炫酷的紋身，簡直就是本色出演。除了吳志雄，其他的幾個配角，在外形上都各有特色。簡單點來說，就是一看都不像好人。除了有名有姓的主要演員外，林嶺東還在大佬吳志雄的幫助下，找來了很多黑道上的成員鼎力加盟。這些人來不同的幫派社團，負責當群演龍套。但這卻嚇壞了新藝城公司的三大老闆。

有一次麥嘉、石天和黃百鳴去公司上班，結果發現辦公室裡圍著一群紋身大漢。合法公司儼然成了黑社會聚集地，三個人幾經詢問才知道，這是監獄風雲在給群演做造型。一向支持林嶺東的老闆麥嘉又氣又怕。他把林嶺東悄悄拽到一旁質問：「這些人真的是演員嗎？你確定不是在逗我？」對此林嶺東微微一笑回答道：「群眾演員也是演員」

雖說片場變成黑幫集合點，但這群本色出演的龍套演員，工作起來卻很敬業。尤其是在拍打鬥戲的時候，一群幫派不同的人，居然假戲真做大打出手。這導致片場經常有人血流成河，好在有林嶺東和吳志雄親自鎮場，悲劇才沒有上演。不過其中幾個老大還是非常善解人意的說：「導演你放心，你說停我們就停，你不說停我們就會照打。」如此面目可憎又善解人意的社團大佬們，簡直讓林嶺東又愛又恨。說到這裡老杜不得不感慨一句，這樣敬業的黑道群演還真是不太多。一群黑道大佬上一秒還頭破血流，下一秒就得握手言和互相瞪眼，這場面想象都讓人覺得很刺激，但更刺激的還在後面。

周潤發在這場戲裡，有一個要跳糞坑的鏡頭。當時的周潤發紅透半邊天，導演怎麼捨得讓這樣一個演員，去跳真的糞坑。于是林嶺東，就讓化妝師在周潤發身上塗了些泥巴。簡單營造出跳過糞坑的造型。結果這個提議卻被周潤發一口回絕了。為營造出電影效果，周潤發真的跳了，而且跳的還是真糞坑。就是有蒼蠅和蛆蟲的那種，當時周潤發檔期非常慢，拍這場戲的時候已經三天三夜沒睡覺了。他這一跳三天三夜沒休息過的眼睛直接發炎，于是周潤發在簡單清洗過後，就帶著一身味道去醫院治療。

群演夠敬業周潤發夠拼命，這些都讓監獄風雲大獲成功。這部電影上映後，比《龍虎風雲》更加火爆。不僅收穫了3100萬的票房，還讓導演林嶺東名聲大噪。拼命三郎周潤發，也進一步穩固了自己票房王者的地位。很多電影公司都來找他簽約，並且開出各種條件，想從新藝城把他挖走。而新藝城也擔心夜長夢多，抓緊時間和周潤發協商續約事宜。發哥把握機會直接將片酬抬高一倍。關鍵是還要參與電影分紅，這條件開得讓老闆麥嘉肉疼不已。

但發哥就是票房保證，而且像他這樣，為了拍戲肯跳糞坑的演員。也值得這個價碼。于是雙方達成協議，發哥也成了當時身價最高的演員之一。1988年在第7屆金像獎頒獎典禮上，周潤發同時以龍虎風雲、監獄風雲、天地童話三部電影強勢提名影帝。這種場面堪稱空前絕後。無論怎樣，影帝都是發哥。剩下的就是林嶺東自己跟自己較勁。最後，他的龍虎風雲繼續勝出，周潤發再次稱帝。

林嶺東也再次獲得了最佳導演，那一年的金像獎頒獎典禮上，除了周潤發和林嶺東大殺四方外，片中的兩位配角，也提名了最佳男配角。監獄風雲班底可謂是出盡風頭，而這部電影之後，香港影壇也掀起了監獄片熱潮。類似火燒島 女子監獄等作品層出不窮。然而無論商業水準還是藝術高度，始終都沒有一部監獄片，能真正地超越這部監獄風雲。

如今《監獄風雲》被稱作是中國版刺激1995，這個幾乎是全員惡人的故事，卻能用另一種方式讓每個人得到救贖。這或許就是監獄風雲的魅力所在。

第一次看《监狱风云》就被深深地感动与震撼 发哥的乐观，耀仔的正直与单纯，大屯的无耻，傻标的爽直，科长的卑鄙，都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耀仔第一次被罚，在厕所里清洁，发哥大便时憋着气跟郁闷的耀仔说句：保重啊，明天会更好，心里真是温暖又有趣。 随后两人被大屯调拨傻标修理了，狱警闻声过来，耀仔却只能说：在厕所里跌到了。我的心苦苦的不是个滋味，电影背景突然轻柔却无比阴暗的音乐响起，一瞬间，我眼湿了，心里一下被胀满。 明知世界有不公平，世界有阴暗，甚至没有光亮，出了厕所也不是光明，但还必须强忍着，话声没事，自己跌到的。 暗自一夜，这是怎样的一夜？我不敢想此时耀仔的晚上。第二天，见女朋友，无缘争吵，你对我没有信心？我知道我没有选择的余地，耀仔近乎绝望。让我死吧，第二天耀仔就爆发了，与大屯杠上了，但注定又被科长抓取。阿正大声斥责科长：你为什么把他带到问责房，就因为你知道他是菜鸟，你就可以让他背黑锅，我说话大声不代表我没有礼貌。看到这里心里又是一阵感动，我知道当代社会缺乏这种正气，多少人丢失自己为了肮脏的东西放弃真理与原则 听到阿正的歌声，心里湿湿的，眼里早如泉涌，我喜欢《突然的自我》，沉迷这种沧桑的感觉，今天扁了大屯一顿，爽吧? 中间一段插曲也挺感人的，有坎坷不要惊慌，其实命运就是这样，莫记苦楚，欲闯我路，受困境都不要心灰，其实未尽力向上。 又是一次陷害...阿正和耀仔终于爆发了 最后打死大屯，阿正卡住他的脖子，仰头长啸，深深地震撼了我 科长进来，不由分说，打。 一次一次打下，一次一次撑着站起来，红着眼睛，肿着嘴巴，近乎疯狂的举动，近乎失去理智，只有内心强烈的感觉支配着，咬下科长的耳朵..... 结尾音乐响起令人感慨的歌声： 友谊之光 人生于世上有几个知己 多少友谊能长存 今日别离共你双双两握手 友谊常在你我心里 今天且要暂别 他朝也定能聚首 纵使不能会面 始终也是朋友 说有万里山 隔阻两地遥 不需见面 心中也知晓 友谊改不了 操场上，蓝天下，狱友弹着断了几根弦的破琴，大家在阳光下齐声高唱；发哥翘着腿，用草帽盖着脸，悠闲的躺在操场上享受时光。这样的音乐和场景会给人带来希望----- 心里无比地泉涌，捏着拳头从房间来回不停地走动着。